范雪
诗四首
那个怀旧的江湖的少年
我快速地跟他把彼此搂入怀里时,
感受到了温和的体温。
这让期待在刹时接触里忽然放了心。
他像一个定格的梦,
放映了好些美好的带着黄昏光晕的事,
运行着那么多让我快乐的说话和动作。
在多么简洁中讲出骄傲,
和周围环境蟒状干燥群山同样愣,
也典型青春期地要把自我表达。
我恍恍惚惚地观看他辉煌的伤疤,
熟悉又熟悉地复习那些义气,
想照顾起整个少年,
天性由根茁壮的人,一点就着,
比一切传说更纯粹。
我们把彼此搂入怀抱时,
我想我在抱着一个过分的美好,
但是是过时的。
青春是过时的,不流行不高级。
我为之震动的少年品质,
和眼下漂亮的温和的直接的年轻,
一同过时。
连黑社会也过时了。
暴力也过时了。
这里的群山有伟大本体,是世界中心,
此刻却加快抽打过时的速度。
我们在高原上雪白的人群里接受到一点真实体温,
我抱着一个黄昏光晕定格的梦,
他越热烈,这梦越把心脏一次次推倒重建。
南方
涂料有些陈旧,在盛阳里暴露了多年,
我失骄阳君失柳,
褐色锈水的痕迹在那些总是
粉色、粉蓝和纯白的墙皮上,
有些血味。开始不喜欢,
现在差点以为都忘了。
机场大道迎接我,夹道两旁
蓄含淡水的高树,心事漫天神佛。
暗示太多了,
湿湿的空气像扇贝那样开合,
我被夹在海物和发物的玻璃缸里,
滑向马赛克走廊。粤式酒店,
一推门,一个白瓷砖小阳台,
一些茶色框的铝窗,
我一天洗浴三回,终于能忘掉。
书桌望出去,阔叶树轰绿在林带边上,
开出长长水泥路上,汽车站,咖啡室,
细街风,往事里的一部分体会,
吹过夜马路和连衣裙的薄纱。
这是唯一可靠的,因为现场才是杜撰的。
回来路上,我收集了一些莎草中央的球穗,
自然和命运的提喻腐蚀我的亲热。
浴池有淡腥,边疆泛色气。
我手里几颗龟头果,肉苁蓉,
南北行,乳色牡蛎,更紧的马路,
雕花金粉里一个人重温得软下来了。
细物,美物,阴阳之物,
一场活的腴态,
一场饭被碎贝壳和多福花鸟装饰得暗红。
散漫的年代
仿中岛美雪Rollin Age
工地上的电话还在响个不停,
屋里想象的白窗帘像投降的旗帜,
听说今年新加坡登革热爆发,
过去住过的杭州的运河,早已不去,
大陆上,零星感染彻底征服能征服的心,
而微信里加利福尼亚发来的
美食和花园多么好回答,
政治的讯号又多么难回答。
你盯着干活的男人看不够,
仿佛凌晨走过工地,
信号灯在洒过水的城市马路上闪烁不止,
让你内心超高流明的敏感,
6000K的色温,警车轰鸣的寒夜,
照出寂寞把骚动紧紧裹住。
一个人在一些年纪,
无所谓哪一个年代,
需要风暴,向生活示威。
现在,这个暑假里橘红色的工地,
吹的风是湄公河泛滥时,
把落地百叶窗和夏威夷草都移植进来。
是因为梦想吧,
大河炎热,过去连情欲都比当代饱和,
你也在纸张之间推测了
人们裸体抱在一起以外的,是一个
攸关国运的世界,
事事攸关,事事恐有惊天的未来。
然而,人们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工地更不知道得彻底,
它正在优美的草绿色瓷砖方块间
砌一个粉红色的浴池,
一个现代主义浴池,
装着人生在世民主主义的肥皂泡,
让我不知道该谈起什么,
除了甜蜜和刺激。
散开窗帘,幽暗里问
人生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就此解散也可以的,
如同春光让花的这一季开得过于绚烂了,
其他的历史命运,
永葆祝福与支持。
散开窗帘,
再回到人类的童年,
绝对地真心,而且合作,
在一间橘红色飘着我们投降旗帜的屋里。
上车!看景。
给一桩现实故事,配一段景。
还是开车,沿大陆边界,
在边境丰腴的深度里一路看景。
看景,然后再给它故事——
当代,荡丘,厂烟,海市。
所以别说我了,
海天互相打扰,挟千只绿岛罗布。
谁想到界线全是纵深——
世上有许多好男孩,
可惜都结婚了,包括我丈夫。
海边湿雾重重叠叠涌上来,
我们在雾里散发不出足够的感受力。
车穿平镜海峡,
平静的白云漂白了海岛青山,
海卤水里,
钢船和塔吊把海岸领向极端。
只有行为是现实主义的,
形象,在环境里撑爆常识。
我感觉到了,眩晕而且猛烈,
也似游客那样略过。
舟山—宁波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