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
诗四首
觅食的姿态
为什么飞鸟的姿态如此优美?
它们饥饿时的喊叫就像歌唱,
它们啄开积雪的样子就像
对大地进行的一场轻柔、不懈的考古,
它们沿树枝彼此挨近的碎步就像音符跳动在五线谱上,
它们传递食物的样子就像在亲吻……
道别之后
道别之后,我跟随她走上楼梯,
听见钥匙在包里和她的手捉迷藏。
门开了。灯,以一个爆破音
同时叫出家具的名字,它们醒来,
以反光拥抱她,热情甚至溢出了窗。
空洞的镜子,忙于张挂她的肖像。
椅背上几件裙子,抽搐成一团,
仍然陷入未能出门的委屈。
坐在那块小地毯上,背靠着沙发,
然后前倾,将挣脱了一个吻的
下巴埋进蜷起的膝盖,松弛了,
裙边那些凌乱的情欲的褶皱
也在垂悬中平复,自己的气味
围拢于呼吸,但是在某处,
在木质猫头鹰的尖喙,在暗沉的
墙角,俨然泛起了我荷尔蒙的碎沫。
她陷入思考,墙上一幅画就开始虚焦。
扑闪的睫毛像秒针脱离了生物钟,
一缕长发沿耳垂散落到脚背,以S形
撩拨我此刻的全能视角——
但我不能就此伸出一只爱抚的手,
那多么像恐怖片!我站着,站成了
虚空里的一个拥抱;我数次
进入她,但并非以生理的方式。
不仅因为对我说出的那个“不”
仍然滞留在她的唇边,像一块
需要更大的耐心才能溶化的冰;
还因为在我的圣经里,那个“不”
就是十字架,每一次面对抉择时,
似乎它都将我引向了一个更好的我——
只有等我再次走下楼梯,才会又
不顾一切地坠回到对她身体的情欲。
间隙
给自己的生日
空中飘满无形的气球。残留的
热浪沉进水泥,一阵害羞的凉意
像穿着湿漉漉的泳衣的姑娘跑过,
一道旋转门的反光闪现树梢,
一班地铁带走我以往扮演过的
全部角色,连站台都没有剩下。
蝉,叫得像十面埋伏中的党卫军,
蚊子们的叮咬变得凶猛而贪婪,
要像高僧般宽恕这种末日感,
毕竟你比它们要活得久长,尽管
智力陷入了低潮,翻开的书里
都是僵凝的电波、难以破译的密码——
你是一个间谍,与上级失去了联系,
暂时还是永久?不知道。也许
你已经列入了阵亡者名单,或者
被定性为叛徒,但根据以往的经验,
恰好是更危险的任务到来的前兆;
为此你要珍惜这间隙,也许
数年,也许一天,也许只是几秒。
阿特拉斯与共工
我敢肯定他们是同一个,
终生的事业就是和天空打交道,
有时跪立着,肩负
浓缩了宇宙的大铁球;有时,
用头撞击一座山,逼迫星辰四散。
忍耐与宣泄,倾听与嘶吼,
木讷的侍奉与迅疾的复仇,
佝偻的石柱与翱翔的火
——我敢肯定他
在一生中分裂成两个人,
每次行动都扮演敌手,
并非为了逼真他们在梦中也不拥抱,
而是他们从未被告知对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