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晁
梦旅人
一列绿皮火车,带着上世纪陈腐的味道飞驰在一片漫漫黄沙中。你的视野里没有任何新鲜的颜色。你甚至不知道这火车将把你带往哪里?
你隐隐不安。
你的双手被一副铐子牢牢地别在那里,不注意瞧,会以为你在保持一个滑稽的作揖动作,而作揖的对象正是对面时刻打量着你的警察,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你不大看她,却知道她对你的责任。
你感受着这滚滚车轮,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前行,你的视野像被蒙了一层黄裱纸,连那若隐若现的巉岩也看不真切了。
你忐忑不安,不知何以至此。而这列火车的目的地究竟是监狱还是农场?终于,你忍不住了,内心的疑问比想象中的旅程还要长。我们去哪儿?你问。你的目光没有直视女人,而是涣散地投进黄沙抹成的帷幔中。
女人摘下了她的帽子,警徽闪烁,如一粒微小的流星,它刺痛了你的左眼,但你总算看清了对方的面容。一位惊艳的女子,仿佛电影明星的客串。
她说,你说你犯了什么罪?你连你的罪行也忘了吗?你不会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吧!
不,不,不。你辩解,仿佛刹那你对自己的罪行已了然于胸。
见你这样,女人便不再搭理你,起身离去。
列车开始减速,刹车时的震荡不时传来,如同一阵波浪。你在最后一次震颤中醒来,时间过去多久了,你不知道。对面的女人还未回来。她丢下你了吗?
天黑前的月台亮着一盏不大的白炽灯,蛾子在起舞,牙白色的地砖上一片昏黄,列车内已空无一人。你踉踉跄跄站了起来,你想瞧瞧这是一个什么站,可月台上的站牌腐朽不堪,你无法从仅剩的笔画中认出站名来。
车子高出月台不少,你小心翼翼,但仍摔了一跤,你以一个尴尬的姿势来到月台,像被扔下的邮包,体会了月台和夜晚的冷酷。你爬起来,以一个艰难的姿势,朝站台的值班室走去。灯光下,一个狭长的身影开始变形。你敲响了那扇单薄欲碎的门,门内毫无反应,你又喊了一嗓子,这才慢腾腾传来一声回应。
谁呀?!
你扭动门把,钻了进去。屋内的温暖顿时让你说不出话来,连招呼也忘了打。屋内人正喝着酒,就着一包带壳花生。花生壳堆在那张油迹斑斑的木桌上,形同一座微型坟墓。你不自觉地朝煤炉靠拢,伸出那双带铐子的手。你有些不好意思,但不得不这样,此刻,那双铐子像蛇一样箍着的你手。
你胆怯地问,这是哪儿?
阳关。那个把花生米嚼得嘎嘣脆的人回答。
阳光。你念叨着、思索着、回忆着,却理不出任何头绪,什么阳光?
不是阳光,是阳关,这里是阳关站,你不来一杯暖暖身子?
阳关?你徒然一惊。
阴关、阳关。人间、地狱。你甚至想起一首古诗来,诗的前两句已模糊不堪,你只记得这最后两句: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你肝胆俱碎,几乎是毫无知觉地把酒灌了下去,就在你身体回暖时,一道漫不经心的铃声响起,你几欲夺门而走,却被一只手拉住,别急,这是预备铃,来,再喝一盅。
你颓然地埋下脑袋,望着那副冷冰冰的铐子,经过一段时间的煨烤,铐子渐渐温暖起来,甚至有些烫手了。你刚把铐子移开炉子,第二道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余音短暂,几乎一瞬就又消失了。你知道这是上车的信号,于是不等告别,匆匆转身。那人在你身后唱起了小曲儿,曲声悲壮,绕梁三匝,你却毫无聆听的心思。
月台上的风呼呼地刮着,像马鞭抽打着你,你顾不上这些,一心朝刚下车的地方走去。列车躁动不安地停在铁轨上,没等你上前,哐当一声,突然弹动,似乎要从铁轨中挣脱出来,你来不及冲上车门,列车开动了。
你真正害怕了,在风中簌簌发抖。你抖,不是因为这月台上刀子般的风,而是内心深处的良心。它在谴责你,为什么会误车?无法说清了,连认罪伏法的机会也已错过……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打你面前飘过,车窗后,一位干练的女警正盯着你,以一个冰冷的手势宣告了你的下场。
她把手比成一把枪的样子,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作者附言
本文以梦境的形式呈现,一个不知为何被押送的嫌疑人,一个负责押送的女警,一列在戈壁停下的火车,一个叫阳关的小站,一幕微妙的误车情节,在淡化了的时间背景中,一种叩问指向历史或现实?